坑坑是新坑,圈圈是冷圈。

【原耽】秉烛夜游·梦魇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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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三时,男生们都不愿和我玩,一天到晚没有一个人跟我讲话。这样也好,我更喜欢和女生们在一起,远离下了篮球场就把一身汗臭带进教室的这些人。女孩子们也乐意和我玩,她们知道我喜欢男生,把我当可以诉说知心话的异性闺蜜。课间陪她们去买零食,她们都会挽着我的手走。不走运,这被教导主任撞见了,他说这是他这个学期抓到的第三个女生挽着我走。我妈妈被请到学校来了,她一脸震惊,在主任面前举起她的手包就打,手包上的铆钉划得我手臂上全是印子。晚上回到家,她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,以前一心学习成绩拔尖,怎么会变得三心二意去玩弄女孩子感情。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因为她在指责一些我没有做过的事情,那样肮脏的罪名我根本无力承担。我说,妈,其实我喜欢男生,那些女生都是因为这样才亲近我的,她们只当我是朋友。

我想,我一辈子忘不了,那一刻,她脸上的表情。那是从来没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,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她。那像是看到世界上最丑恶的怪物一样,眼角那一块的肌肉连同着脸颊上的那颗灰痣,都在无法控制地哆嗦。

神经病。恶心。她说。

不可能,你在骗我。她说。

你和女孩子交往也没什么,花心也没什么,以后好好学习就行了,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。她说。

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心捅破了给她看,可她却看都不看就要拿胶水补上。我拉着她不让她走,继续跟她说我的秘密,她往旁边躲了一下。我腿都是软的,顺带着就摔跪在地上。我继续哭着跟他诉说,说我高一开始意识到自己与旁人的不同,那时候我有多恐慌多害怕,说我改不了喜欢男生的这种心情,我喜欢男生,就像班上男生喜欢女生,是一样的感觉。

她也哭了,坐在地上说不知道她前生造了什么孽,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。我们两个哭哭啼啼抱在了一起。那天晚上,我说不出的轻松,感觉一直压在心头的大山不翼而飞了。

妈妈后来告诉了爸爸,他很生气,也很焦虑,我做错了点什么就打我,打得比以前还重。他觉得我缺少男子气概,是学校教育环境的缺失,因此他逼我放弃高考,去他服过役的曹州报名入伍。就这么放弃高考了……本来,我想报考燕都大学的,我想学汉语言文学的……只要我继续努力肯定没问题的。

新兵连每天就是体能训练和队列训练。我体力不好,一开始跟不上队伍,常常害得大家陪我一起挨罚。班长私下找到我,每天陪我加训,说希望这样能尽快提升我的体能。我们跑了大半个月,终于我不会再拖班上后腿了……我很高兴,也很感动。他也是南川人,说的家乡话我听得懂,我们聊了很多。他性格直爽,爱憎分明的那种,我一直把他当大哥哥看待。熟悉起来后,他格外照顾我。在攒够津贴买手机之前,我和家里联系只能用全连仅有的一台公用电话,每天训练完排队排到走廊转弯,都不一定能抢到时间通电话。他解散我们班前就总会提前让我去帮他拿东西,这就是偷偷放我去排队打电话。他每次说‘余诗安解散,去拿班务日志’的时候还会冲我眨眼睛,每次我都想笑。大家还以为班长对我有意见,每次都抓我做苦力,私下格外谦让我……

我一直喜欢读书。但当兵的生活太苦了,每天就是睡够七小时充满电,然后用整个白天去耗尽体力的过程。根本没有时间,也没有途径去看书。我看不到这样下去的意义,我常常抬头看到飞过操场的鸟,数它们盘旋了几圈然后才离去,猜测今天看到的几只还是不是昨天看到的几只。我的天空是方形的,是有边界的。他们给我定了原罪,把我发配到这里来,把我关在这里耗尽我的青春年华。第一年,连里规定严格,不允许用电子产品,后来有段时期政治敏感,连纸质书籍都不允许带。内务检查的时候,只要找到了能用来写字的东西都要扣分。那段时间我很恐慌,我睁眼看不到文字,整个宿舍只有八块破床板,没有一点活人生活的气息。我感觉我的大脑渐渐麻木了,放空了,什么都不去想了,每天就拖着身躯跟着去训练,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。这也是大家都想要的。

第二年,新兵进来了,我们也算是老兵了,上面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。室友们都趁休假出去给自己买了手机办了号,我想这么多津贴放在卡里,不用白不用,也跟着买了。这是我第一次用手机,上学的时候我电脑都被禁止摸的。手机小小的屏幕,却像一个给我展示外界世界的知识之窗一样。我第一次知道,外面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,他们也可以活得很自由轻松,是可以走在阳光下的。我还找到了曹州同城的交友群,大家讨论着露骨的话题,分享各种图片资源。那一阵子我什么烦恼都忘却了,每天沉迷网络,就像中了毒一样。

物极必反,我单单看到了交友群的便利和有趣,没想过它的传播性。有一天,我正在宿舍偷偷摸摸地浏览网页——我还记得是一个讲述一个男人和男朋友十年爱情长跑的贴子,班长突然就闯进来,面色不善,问我在干嘛。——还能在干嘛,我慌慌张张收起手机的动作就说明了一切。

他问,政委叫你,为什么?他说你是同性恋,这是不是真的?

我当时整个人都呆住了,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叫。

他突然给了我一拳,大骂,你这个骗子。

我不明白,我骗什么了?到现在我还不明白。

他把我压到政委面前,那个呆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,喝令我交出手机。手机一解锁,就看得到我没退出的同城群,再翻一翻,就能看到我相册里保存的欧美男星露腹肌的照片,根本无从辩解。

我太傻了,在笼子里放声高歌,竟忘了那里其实是同性恋的监狱。军队对同性恋是零容忍的,但他又会偷偷摸摸地处理,不知道是我还是这个惩罚见不得人呢?

你被除名了,去办复原吧。政委冷冷地说。我很感谢他,他什么别的都没说,也没有骂我玷污了班级荣誉……

但班上还是有人知道了,以班长为首的那群人,把我的被子往厕所踢,把牙刷扔到马桶里,把我的日记本撕碎。一直到我走前的最后一天。其实他们不赶我走,我也不可能留下的。

我走的那一天,城市灰蒙蒙的,天空就像传统水墨画,雨越下越大。我没有伞,也没敢和家里说,感觉从笼子里出来了,我却没处可去了,也不敢去了。我想起以前在家时抓跳蛛,都是拿一个玻璃杯去扣,扣住了就放在那里,任它不停地跳起来又被玻璃弹回去。放一晚上,我再拿开玻璃杯,它就永远都不会再跳了……

我爸厌恶我,他的战友好像听说了消息,纷纷问他我怎么回事,他一律回复生病。我妈天天以泪洗面,她说,不怕,治不好就再治,我们家这么大生意,生个病有什么治不起的。他们带我去看了黑水最大的医院,那个心理医生跟他们说,可以治,她认识秧仲卿教授,他是精神科主任医师,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,他的私人医院专收同性恋、受虐狂、恋物癖,只要给钱住够时间。爸爸叹气,妈妈满口答应。

很快,我就被带到秧教授的私人医院,等待我的是更加黑暗的两年。我每天都必须吃大量的药,我能感觉这些药腐蚀我的精神,让我的身体变得虚弱,让我的记忆变得模糊。我经常走着走着不知道要去哪,久坐后站起身感到无法抑制的眩晕和无力。后来我学会吞下去、检查完口腔后,回房间抠嗓子吐出来。如果被别人发现……就要接受更可怕的物理治疗。物理治疗一直是主要的。郑医生,你也是心理医生,你该知道,如何才能改变一个人的性向吧?不断给予下半身负刺激,很多人都崩溃了……我有一个朋友,他就死在病床上,死的时候还被束缚带捆绑着……其他人约定,‘以后你们出去了,在QQ群里继续联系,每天发一个笑脸,告诉大家你还活着……如果突然一连几天没有发,我就知道你死了。’现在群里没有一个人回复我……他们都变了,或者死了,只剩下我……郑医生,我已经变成现在这残缺的模样,过程不可逆,我一生都只能这样了对不对?郑医生,我觉得……唔……有点困……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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